后娘文里的炮灰前妻

63、纠缠


    余桃一愣,扭过头看见王小娟站在一侧,幽幽地又问了一句:“余老师,你也?觉得我?不要?脸吗?”
    余桃看着她,就像看着才去世半年的二妮姐,她鼻子一酸,摇了摇头:“怎么会??”
    “王勇本来应该是我?的男人,我?十几岁就知?道要?嫁给?他?,一直在家等了他?十几年,终于等到他?回来了,可是他?发达后,却看不上我?了,一心想跟我?撇清关系。”
    王小娟麻木地说着这句话?,目光里没有一丝神采。
    借着昏黄的灯光,余桃第一次看“清”王小娟的脸。
    这张脸很平庸,是时下普遍的瘦削,黑,头发挽在脑后,额头很大?,因为一直没有刘海,弄得额头跟四方的一样。
    她穿着一件黑蓝色斜襟褂子,应该是自己做的,款式还有旧时代的味道。
    余桃心里一酸:“王大?姐,我?听说你叫王小娟,我?可以喊你娟姐吗?”
    “可以,我?喜欢别人喊我?娟姐。”王小娟不自在地说道,“余老师,我?听人家都这样喊你,我?能叫你余老师吗?”
    “喊我?余桃,阿桃就行。”余桃道,“我?也?是从乡下来的,我?老家在禹都岗平,你应该没有听过这个?地方。”
    “俺...不,我?没有听过,我?从小到大?没出过远门,这还是我?第一次出远门呢,火车跑得真快,东北跟我?们村一点都不一样,真大?,真好,这里的人也?好,穿的衣裳没有补丁,还能吃饱饭。”
    王小娟说话?还带着浓重?的口音,所幸她也?来自北方,余桃能听明白。
    王小娟说着说着就没声音了,大?概喊余桃停下来,已经耗尽了她的勇气。
    王小娟说完,又说道:“可是,这里再好,也?不是我?的,我?根本没想勾引勇子。”
    见余桃不吭声,王小娟以为余桃心里看不起她,声音里都带着涩意:“余老师,你是不是也?以为,我?勾引了勇子,才让李爱丽气得快流产了啊?”
    她又急切道:“我?真没有,勇子今天回来的晚,我?就跟勇子说了两句话?,问他?要?不要?吃小馄饨。勇子说好,他?说以前他?最爱吃我?包的小馄饨了,在外面当兵就惦记这一口。结果爱丽看见了,非说我?勾引勇子。”
    翻来覆去,“勾引”俩字,在王小娟的话?里出现的最多?,看来,今天的事?情,对她的伤害也?很大?。
    余桃听完,算是明白王勇家里闹了一通的前因后果。
    她叹息一声,拉住王小娟的胳膊:“你放心,娟姐,我?不会?误会?你的,有啥苦闷的事?情,可以跟我?说说,咱们坐到前面的木墩上说,好吗?”
    余桃的话?很温和,没有一丝看不起王小娟的味道。就算是生活得再怎么卑贱的人,也?能感知?到别人是否带着恶意。
    王小娟听了余桃的话?,扯了一个?笑,顺着余桃的力,到不远处的小木墩上坐下来了。
    不过是半个?月的时间?,余桃已经做了几次倾听故事?的人了。
    余桃看着低着头单薄的王小娟,温声问道:“娟姐,其实我?也?是童养媳来着。”
    “我?知?道,我?听勇子和爱丽说了。”王小娟说。
    她冲着余桃勉强露出一个?笑:“余老师你命真好,我?可真羡慕你。”
    余桃摇摇头,想起她的上一辈子,那哪叫命好。
    这些话?却不能对王小娟说,余桃只道:“咱们这一辈儿的人,有几个?命好的呢,要?真是命好,我?也?不会?去做童养媳了。”
    “起码比我?好。”王小娟道,“就连前面住的那个?李招娣,命都比我?好,我?这一辈子,比那地里的泥点子都不如。”
    余桃不说什么命不命的了,轻声问道:“娟姐你就不想再找一个?人嫁了吗?王团长跟你离了那么多?年了。”
    “像我?这种被休的女人,在乡下哪有人要?。”王小娟看出余桃眼里并?没有看不起她的样子,突然想说说自己那比黄连还苦的一生。
    “我?三岁时,娘就死了,我?爹嫌我?是个?女儿,就想把我?送人。我?大?姨心软,从我?爹手里用一头羊崽子把我?换了回去,当敢子哥的童养媳。”
    “敢子哥?”余桃问道。
    “敢子哥是勇子他?亲哥,就比我?大?三岁,他?是对我?最好的人,小时候我?跟勇子贪嘴了,他?就给?我?们抓麻雀,摸鱼吃。”王小娟似乎想起久远记忆里那个?唯一有色彩的人,脸上也?情不自禁带上了笑容。
    “敢子哥比勇子聪明多?了,他?长得也?好,眼睛大?大?的,还有双眼皮,人又勤快,我?们村里的人都说敢子哥将来肯定有大?出息。”
    “后来呢?”余桃似乎预示道不好的结局,有些不忍心问出这句话?。
    王小娟冲着余桃勉强笑笑,余桃看见她眼睛里有泪光闪过。
    “后来,他?就被日本人打?死了,死的时候才16岁,胸口一枪,肚子上一枪,我?们找到他?的时候,敢子哥的血都流干了,他?的手还紧紧地抓着草皮往前爬,眼睛都没闭上。”
    王小娟的声音有些哽咽,语调却没有半丝起伏,那个?叫王敢的少年,大?概是她心里抹不去的痛苦。
    说起来,这才是二十年前的事?情。
    世间?万事?瞬息万变,小介泮才被赶走没几年,王小娟说起王敢,好像是上辈子一般。
    她经历的痛苦态度,阈值被拔高,撕心裂肺的疼痛,表现出来的也?只有麻木。
    余桃抹去不自觉流出来的泪水,听王小娟继续说:“敢子哥因为日本人死了,勇子气不过,非要?闹着参军去打?鬼子,给?敢子哥报仇,他?那个?时候才13岁,娘怕他?一气之下就走了,拉着我?的手求我?,让我?跟他?成亲。”
    “我?们俩都小,勇子比我?还小半岁呢。我?不情愿,勇子也?不愿意,他?一只当我?是他?嫂子,是他?姐。可是娘一定要?我?留住勇子,不怪娘,娘一辈子生了六个?孩子,只活了敢子哥和勇子两个?。敢子哥那时候都已经死了,勇子再出事?,她根本活不下去。”
    “我?们俩就磕了头,在同族的长辈眼里,成了一对夫妻。”
    “结了婚没两年,勇子依旧放不下心底对日本人的仇恨,还是偷偷跑走了。”王小娟不知?道想到了什么,顿了一下继续说道,“他?走之前,勇子拉着我?的手跟我?说‘姐,俺走了,不给?哥报仇,俺就不回来。等俺走了,你就再找个?人嫁了,告诉娘,她的恩俺下辈子再报。’”
    王小娟依旧清晰地记得王勇那天离开时的样子,其实当时她应该拉住王勇的,可是想起敢子哥的死,想到王勇和自己的恨,她任由?自己的小丈夫离开,从此?十余年不见。
    不说王勇,王小娟那时也?想跟着王勇一起离开,对日本人的恨意,王小娟不比王勇来得低,可是她不能,她也?走了,王母就只能死了。
    “你没有听王团长的话?,再嫁人。”余桃道。
    王小娟摇了摇头:“我?没有嫁人,勇子离开后,娘就病了,病的下不来床,他?走的前两年,勇子的消息断断续续地传到家里,后来就没了音讯。”
    “我?们那有个?说法,男人出去当兵了,女人要?守着,不然男人的魂儿回来了,找不到回家的路。”
    “胡说。”余桃道,“这都是封建迷信。”
    王小娟摇了摇头:“村里哪有不迷信的,我?也?不想嫁人,娘身体不好,又是我?亲姨,敢子哥死了,勇子也?是被我?放走的。勇子走的那一刻,我?就在想,等我?把娘照顾走了,我?自己就随随便便找个?绳吊死,也?算是过了一辈子了。”
    “其实,我?是有机会?再嫁的,不怕你笑话?,年轻时,我?长得也?挺好看的。”可是各种原因,她还是没嫁,选择伺候婆婆,替王勇守着。
    余桃听了心里难过:“你就这么守了十几年,然后王团长打?完胜仗回去了。”
    “对,听说他?回来了,我?跟娘可高兴了,家里打?扫得干干净净,还买了肉,把家里唯一一只下蛋的老母鸡杀了。没想到,他?一回来就要?跟我?离婚。”
    王小娟似乎回忆完,苦笑一下,“不瞒你说,余老师,有时候我?都在想,勇子还不如一辈子不回去呢,他?若是不回去,在外面过得好好的,我?不知?道他?的消息也?就认了。”
    “你觉得自己这一辈子白过了。”余桃完全能理解她的心情。
    “是啊,白过了。”
    守了那么多?年,没有人认可她,在别人心里,她只是一个?又老又丑被人抛弃的童养媳。
    她的余生只能在那个?吃不饱穿不暖的小山村,在别人的流言蜚语里度过了。
    可是凭什么呢?
    若是王勇不回去,她也?不会?因为落差生了妄念。
    王勇本来就是她男人,他?们拜了堂,在长辈面前磕了头,她为了王勇守了十几年。
    王小娟不知?道自己在不甘什么,更不知?道赞成能做什么。跟王勇离了这么多?年,村子里有不少人笑话?她是没人要?的女人,嫌她晦气。
    李爱丽可以闹,可以撒娇,可以委屈,王小娟不行。
    王小娟只压抑着情绪,憋着嗓子,拍着胸口,想哭又不能哭。因为她知?道,哭了也?没有人心疼她。
    生活付诸于她身上的苦难,让她连哭都不能恣意,她只能握紧自己胸前的衣襟,压抑着自己,像是离岸的鱼,喘不过来气一般,大?力汲取着空气,一边任由?眼泪在黑暗的角落流淌。
    她这悲惨的一生,又该找谁要?个?说法。
    都是命,她命不好。李爱丽命好。
    余桃此?时已经说不出任何宽慰的话?,只觉得喉咙里憋着一股气,冲得她眼睛发酸。
    时代的原因,让一部分像王小娟这样的女人,被历史抛弃。
    看着她,余桃突然想起二妮,那个?因为一个?畜生不如的男人,自杀的二妮。
    余桃走到王小娟身边,轻轻拍打?着她的背:“娟姐,哭吧,哭吧,哭出来起码好受些。”
    王小娟却吸了吸鼻子摇了摇头:“不哭了,哭也?不顶啥用,哭要?是有用,我?的眼睛早就瞎了。”
    “来之前,娘就跟我?说,让我?找个?机会?跟勇子圆房,争取在肚子里揣个?娃娃回去。”王小娟深吸一口气道。
    余桃听了这话?不知?道该说什么,过了片刻,才叹息一声:“她怎么会?这么想呢?你都已经跟王勇离了啊,不管咋样,现在王勇是李爱丽的男人。”
    听见余桃明确的不支持,王小娟用袖子擦了擦眼泪:“我?知?道,可是没有孩子,在乡下就我?跟娘两个?人,每天日子过得没有一点盼头。”